知人知面也知心心輔系的輔導訓練,並非聽人家訴訴苦就算輔導完畢; 如何聽出別人隱藏在話語中的玄機, 才是重點。 每當有人問我是什麼科系的時候,我都會有點遲疑該不該講?因為,他們聽到答案後,往往會有兩極化的反應,一種是:「真的?我現在心情不太好,你可不可以給我輔導一下?」另一種是:「哇,好可怕!那你一定都知道別人在想什麼囉?」或是:「好棒!那你一定知道很多心理測驗囉?那你懂不懂催眠啊?」 我念的系,叫做「教育心理與輔導」,簡稱「心輔系」。 其實系上的訓練並不像大家想得那麼簡單,聽人家訴訴苦就算輔導完畢:也不可能學成後就具有透視人心的神奇功力。心輔系注重的,還是輔導學。我們從大三開始,就不斷密集地投入接個案的心理輔導工作,以及學習輔導技巧。 上課方式是每次由兩個同學輪流扮演輔導員跟個案,以一份輔導界大師和個案的談話紀錄為主,以同學的臨場反應為輔,進行實際的輔導演練。其他同學和教授就在台下虎視眈眈地做筆記,當談話告一ㄍ段落時(通常是輔導員滿臉通紅,再也談不下去,不知該如何是好時),教授就會指出剛才輔導員的話中,有哪個字、哪句話用得不對、不好,然後其他同學就得備戰了,教授可是會隨時點名任何一個人,上台修改剛剛輔導員說得不好的部分。 這還是有稿可看的呢!不會「輔導」得太離譜;但到了大四可就不能再用現成的對話稿,得改用我們自己的談話紀錄稿上陣,那真是刺激! 由於大四時通常得到學校或醫院精神科接個案實習,在徵得各案同意後,我們必須用錄音機錄下彼此完整的對話,然後回家一字一句打成巨細靡遺的「逐字稿」--就是連句末語氣詞都必須打出來的稿子;每一句話後面,還要附註自己講這句話的目的、使用的輔導技巧和效果的評估。 然後在課堂上,就由另外一個同學飾演個案,和自己一起將那份逐字稿的內容完全原音重現,再由老師跟同學一句一句地批評質詢:「你這一句話會引起個案的抗拒,而且有輔導員個人的情緒在內。」、「你那時候對個案講這句話的功能和目的在哪裡?」 總不能說自己不知道當時在幹嘛,也不能說因為那時忽然覺得好累、心情不好,所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講出那句話,還是得呱啦呱啦邊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理由矇混一下。 掰得出來還好,掰不出來的話,真是當場無地自容,因為老師又要開始叨叨念念地講:「一個輔導員怎麼可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講那句話呢?作為一個輔導員,最重要的是頭腦要清楚,談話脈絡要清晰……。」 是啊!連一句「嗯哼」都要有功能跟目的,這就是我們的訓練守則--不得胡言亂語。 在輔導過程中固然不得胡言亂語,出了談話室更加不能胡言亂語,對於學習心理輔導、諮商的人,保密是首要的專業倫理,即使當我們在輔導過程中,聽見個案藏在心理的秘密再怎麼悲慘、奇特、具有八卦價值,或者荒謬可笑時,我們還是必須將他們鎖在內心深處。 如何聽出別人隱藏在話語中的玄機,也是我們專業訓練中的重點。就像系上某位教授的口頭禪:「你要聽出個案話裡沒有說話,因為從他的眼神、語調、家族與生命史來切入,同一句話會有不同的涵義,這就是專業!」也難怪有人說念諮商輔導的人,具有偷窺癖好。 這句話多少有一點道理。引發個案說出內心的感受,雖然是為了幫助他了解自己、重新為自己的生命做選擇;但我不能否認,的確也同時滿足了我的某些偷窺慾望,誰不會呢?而能夠在與個案的談話過程中,成為他的重要支持力量,也可以滿足我的虛榮心。或許,這就是念心輔系最吸引人的地方。 但這也是令他人對我們又愛又怕的地方,愛的是,與我們談話,我們很快就能抓出重點,讓他感覺自己被了解、被同理,並且很容易看見自己未曾發現的內在世界;怕的是,我們可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,窺伺了他心中最不為人知的秘密。 因此,不少人會對我們避之而唯恐不及地說:「不要輔導我,我沒有問題!」講話稍微具備「同理心」一點、溫和一點,他們就會說:「你在輔導我嗎?」有時候明明只是很單純的聊天,我的輔導專業背景,卻會引發談話者奇怪的聯想。其實大家不用擔心,所謂的「輔導」意味著我們必須永遠扮演耐心、體諒、專注的傾聽者,不是嗎? 你也知道,聽別人講話其實是滿累的;據我所知,平常的心理輔導者是不會在工作之外還這樣折磨自己,主動去「輔導」非親非故的人。不要忘記,專業的心理輔導可不是免費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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